给大家上一道阖家欢乐的硬菜:红烧肉的故事(吕欣)
我们的节日问候总是慢半拍,反正假期还没过完呢~~
好饭不怕晚,这就给各位上一道硬菜:红烧肉。
阅读顺序:从左向右→
★作者自述:
吕欣,四川乐山人。职业画家、业余作家。著有油画插图杂文集《踉跄画西游》、漫画《野生动物在长春》(史航/文)。
漫画《红烧肉的故事》创作于2012年年底,那时的网络上、生活中总暗涌着一股时浓时淡的末世情调。一晃就过去快五年了,太阳照常升起。尽管作为故事是完整的,但发表在这里的只是上半部,至于什么时候完成,我也不知道。缘起是想在闺女面前显摆显摆,逗她开心。那年,闺女五岁,上幼儿园中班。因为身体上的一些问题(现在已经没事了),那段时间正是小小又敏感的她很难熬的日子。我想要通过这个漫画告诉女儿,咱俩是一伙的。
我不是鸡汤画家,极其厌恶那些表现甜蜜无害(当然也无益)的情感的作品。所以这漫画基本体现出了我的个人趣味,以及为人处世的态度。漫画中的菜场是实景,就在我工作室的楼下,也是去女儿幼儿园的必经之路,每天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后,我总会顺路买点菜。漫画里出现的人物都有出处。我是里面各位摊主的老主顾。卖肉大姐嘴甜,对我很热情。我曾在羊大叔的菜摊买过空心萝卜,与漫画不同的是,尽管他神情木讷、冷漠,但还算识相,隔天找他理论退钱,他也认帐。而小猪的原型是女儿幼儿园的同学,一个留西瓜头的胖男孩,嘴欠手也欠,经常欺负我女儿。
现在因为城市创卫,这个临时的便民菜场被城管取缔了,让各位摊主没了生计,也让周围居民颇感不便。如今女儿也要上小学三年级了,早与那头欠小猪没有了任何交集。我问她想念你的幼儿园吗?她说一点也不想。总之,我画的是我的生活。其中如果有什么隐喻或嘲讽的意味,就请看胡晓江的解读与品评。
反正漫画交给他了。
★阿穗(笔名胡安焉,写小说和随笔,喜欢的作者有契诃夫、卡夫卡、西蒙娜·薇依、J.D.塞林格等):
这个作者在画面处理上,应该说是比较老到的。但是,他对对话框在画格中的先后顺序不太在意,有好几处都放反了;前半部分有些页码里的画格安排也有同样的问题,容易令人混淆阅读顺序。而且这些对漫画体例规范的违反,并不是出于某个创造性的目的,不是有所意图地制造歧义,不是为了把没有时间概念的平行的画格同时呈现……而只是作者对此不太关心所致。由此我猜测作者在漫画方面还是个新人,但在另一种画面体裁上却经验丰富。艺术的发展常常得益于不同体裁形式间相互的启发、借鉴和糅合,这是作者的优势所在。日本的商业漫画向来自称受启发于电影艺术,采用电影镜头语言为叙事形式,配以文字对白。而“特别漫画”则千差万别,作者们没有相对单一的共同效仿对象,没有脉络清晰的发展源流和嬗变过程。大家多是凭自己的审美直觉和阅读偏好培养创作风格和语言形式,即使聚在一起也不见得彼此认可,而是常常各在自己的路上探索和尝试,独自前行。关键在于作者有没清醒的意识去反对一切陈旧和套路,愿不愿意在每次创作中为自己制造困难,像有些伟大的前辈艺术家一样,把原本可以轻车熟驾的重复过程变为一场场磨难和不断的蜕变。
相对于这次的作品,上一期的原创投稿作品《二狗子和他父亲在回家的路上》属于镜头感明显的那类漫画。举例来说,比如一格静止的远镜头画面,本身不传达情节方面的信息,即使删除也不妨碍故事讲述的完整。但它的存在却不是“无用”的。它既可以调节故事的叙述节奏,也可以带出故事中的意境。而这次发布的这篇《红烧肉》显然不是同一类型,它有一个特征,就是每个画格都有明确的作用,并且画面细节方面常包含丰富的信息,这些信息即使脱离情节背景也可以单独地理解和获得趣味效果。这就要求我们常常是静止地看待一个个画格,而不是运动地看待一组镜头。这个故事的前半段主要以对话推进情节,在兔家父子和猪大婶的对话中,作者几次运用“插图”的方式,画面突然脱离情节中的场景,依附于画格中的抒发性台词作想象性的情景描述。这有点像在歌舞剧里,演着演着突然画面一暗,一束灯光打在角色身上,角色突然唱起歌跳起舞来的那种现实/舞台突然切换的效果。而故事的后半段兔爸爸则借用曲艺的形式讽刺了一把反面角色老山羊,作者在台词写作方面已经有专业水准,这里更是名正言顺地连续运用单幅“插图”表现,每个画格可以作为单格幽默漫画观看,来获得夸张化的滑稽讽刺效果。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以“恶趣味”为表现诉求的漫画:耗子在卖耗子药,鸡在卖鸡肉,鱼在卖鱼肉,猪在卖猪肉——卖的还是自己儿子的肉——这在故事里似乎是一件很普通和正常的事,角色们对此并不心存恐惧,而是欣喜期盼,以被宰杀为荣。不过,这个故事并不适合作寓言式的解读,即:“所谓的成长就是杀死个体,然而人们前赴后继、乐此不疲”。应该强调,这是一个从表面到内核都丝毫不沉重的轻松小品(虽然它不乏血淋淋的画面),它追求的只是一种稍稍有些特殊的趣味,它的精神特质更接近猫汤而不是谢鹏,尽管把这三者放在一起比较并不妥当。而猫汤更像是一个天真未凿的小孩,这个漫画却有少许被技术束缚的匠气感,在作品表面的“奇异”背后,其实仍然是一板一眼和中规中矩,只要在开头了解了故事世界的逻辑,那么就再没有什么出乎意料难以言明的地方了。粗泛地批评的话,在类似这样的作品里,作者往往讲得太多,讲得太透,于是作品成于趣味,也流于趣味。或者不如说,这仍是一个在尽力满足读者的商业漫画——当然,可能这就是作者想要的——表面的荒诞和血腥,杀子卖肉之类的设定,不过是些噱头而已。整个故事读完一遍,我没有发现只感觉到好却说不出为什么的耐人寻味的微妙之处、没有心里咯噔一响翻回前面寻找解答而不获的遭遇、没有读完后仍沉浸在作品的氛围中久久体味和思索或是索性立即再读第二遍、第三遍以便勘明作品中之难以言传的感染力之谜的冲动……或许这有些过于吹毛求疵了,或许是这类作品不太能打动我,而我喜欢的作者总是能满足我的任性要求。那么总结一下:我觉得这个漫画所表现的趣味还是相对单一,缺少变化和惊喜;作者的表达意图暴露得太清晰和明显,当所有元素都可被明确解释,也就失去想象和意境的空间了,于是作品经不起重读;对于漫画语言的开发有点止于简单的“拿来主义”,在“个人的”和“特别的”两个维度上,走得不远。但是,只建立在一个作品上对作者的判断,往往得出的结论不全面、不准确。何况言多必失,谁都难以避免。而我之所以仍去做判断和猜测,是为了或许我所提到的正好在不同的方面能够触动别的创作者。偏差和苛求之处,望作者包涵。
★王烁(anusman,漫画作者,在读博士):
空了好久迟迟没有写出的读后感,早上读了阿穗的文章后又被激了起来。对晓江说自己其实和阿穗想的相似,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觉得说的好。奇怪的是我回绝了晓江说写不出之后,又觉得该写,我把写的记在本子上用杂乱的毛笔堆了很多,忽然觉得自己当初也是这样开始的,第一次画漫画心里总有很多东西憋着,画的用力,但又要控制这力道。想来当初问了晓江这作者的年纪后更是觉得漫画中透出的味道合适极了,一如阿穗拿猫汤做例子的恰当,我想某些时候表现出某些故事真的很奇怪,尤其是到了一定年纪之后,恐怖的,猎奇的,看起来也那么有童年的味道。我后补这些,希望只是对作者的一个鼓励,东西确实有些不足,但做了出来就看之后再怎么对待了。
★张迅(南京艺术学院教师,SC漫画主编):
《红烧肉》的优点非常明显,作者攒足了日常经验,从父子关系,到场景,到唱白很多细节都充满生活质感。这种细密的风格和拟动物化处理,容易让我想起《鼠族》,虽然看起来都有点识别困难,但也钦佩画面中饱含的情绪。《鼠族》的动物设定有丰富的人性和政治意向,《红烧肉》则比较单纯,在菜场中制造对位的趣味。从卖硕鼠克星的打牌老鼠到鱼档老板,到卖自己儿子的猪大婶,异化的氛围逐步升级。父子买完肉,大婶还贴心地送块童子肾,这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情节设置,配合市井语言和烟火气几乎成了高潮。故事后半段,主观讽刺的意味被加强了,而对于趣味的延伸却显得乏力与重复。总的来说这篇漫画很像来自八九十年代的《幽默大师》,用调侃的方式挖苦现实,但无论是从精英视角的异化论调,还是从大众娱乐视角的讽刺与幽默,这些都在离开如今人们关心的范畴,容易被评价为“格局不够”或者“老土”。不过当老的东西离开了怀旧,脱离了当时针对具体问题功利性的赞美与鞭笞,其中真正的精华,那些智力的、审美的劳作会得到时间的加持。期待作者继续沉溺于生活,提纯趣味,提纯表达,等待时光来淘金。
★吴淼(20年资深猫奴,漫画为生,养猫为乐,代表作《塔希里亚故事集》):
一次没有惊喜的大冒险。
人物,画风,架构,都可以接受,只要剧情ok就是一部好漫画,这是我的标准。故事开始让我觉得是那种走温馨的风的平凡动物人,没问题,我等着,在到菜场后剧情到了高潮,开始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作者用欢快的气氛点出了这个世界恐怖的生存背景,这一下子让我觉得兴趣来了,虽然我也在考虑如此设定各种动物居然没有灭种这种现实问题,不过没问题,我期待发展,非常期待。但是,接着开始各种歌谣各种……我不是不能接受,也不是不能欣赏,而是后面大段大段的抒情歌打断了我阅读故事的节奏,就像在吊人胃口,我也认了。甚至忍过了父亲的街头卖艺……我期待最后能有一个惊艳的结尾,给故事加分。但是……没有。就这么完了。仿佛之前的那些设定只是一幕背景,而和故事主线毫无关系。我看漫画是看故事,其他方面都没什么意见,但是故事,要我打分,不及格。如果是荒诞,那么不够荒诞,如果是讽刺,也不清楚要讽刺什么,只是一个血腥的设定,而没有发展成一个好故事。画故事,还是应该多想想。
★胡晓江(异常漫画研究中心主编):
本期除了张迅和王烁之外,还邀请了两位新人加入点评:阿穗足够专业,更难得的是足够敏锐;吴淼是9本《塔希里亚故事集》的作者,国内罕有的以成人读者为目标、靠漫画存活的异类。不过,以上四位在点评之前,都没有看过原作者吕欣的自述,因此我是唯一读过全部点评和作者自述的全信息所有者。
在作者自述中,除了世界观设定之外,《红烧肉的故事》中所有剧情来历实际都讲明了,和猪大嫂搭讪是好感,画死猪小弟和羊老头是恶感,甚至画这个漫画来宽慰女儿的动机都一清二楚,作为读者,我们已经拿到了解读作品的钥匙,剩下的就是,我们应该斯斯文文用这把钥匙开门,还是仍然因循异常漫画一贯的暴力破解之道。后一种做法也已经被阿穗完美示范了,留给我的余地不多。
虽然名为故事,实际上漫画的叙事性不强,但因为我并不期待故事,对这样画卷般平平展开的市井生态图景,是非常受用的,在商业电影中每每看到纷繁热闹的奇观,总是作为发生故事的背景,常常要物尽其用,以迎来一场破坏为高潮,就像电影里如果出现了一桌好饭,也很少被认真吃一吃,总是以此来衬托着“更重要”的故事。而我则希望慢下来,如果我可以走入电影之中,有兴趣看两个小时的,其实不会是主线故事,而是在此之外,整个生态可持续的平衡和细节。《红烧肉的故事》符合我的趣味,主角并非人物,而是这个小小的便民菜场,兽面人身的异化处理,令之具有了奇观属性。淡化叙事可以更自由,作者亦有意识地放慢节奏来满足窥探、增加体验。
和许多猎奇向作品不同,《红烧肉的故事》没有让我感到做作,这大概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如果去除掉兽面人身的设定,这是细节完全真实的一家菜场,并不浮夸,而只是以画家的敏感,着力描绘了可能被常人忽略的血腥残忍,这种对菜场的不寻常体验,和兽面人身的野蛮造型是兼容的。其二,如阿穗所说,这篇漫画并不适合被视为寓言,但是,老鼠卖耗子药、猪卖猪肉的设定,看似荒诞,如果理解成讨生活、买自己、“食自己”,难道不是非常恰当么,正是生活本身,这不能说是揭示了什么,只是跳脱于寻常的感受之外,将之转化为异常的图景,呈现在读者眼前。
可能会令许多读者感到惊异的是,《红烧肉的故事》诞生是为了哄小孩,《爱丽丝漫游奇境》也是这样动机的作品,读者会感到惊讶之处大概是类似的,这两篇作品中包含的莫名和残忍,和我们通常理解的哄小孩不一样,为什么要给孩子编这样的故事?吕欣似乎给出了答案,女儿生病,在幼儿园不开心,他想证明自己是她那一头的,所以产生了这样不正确的作品,整个剧情走向,吃掉讨厌的同学,编排老羊令之猝死,白蹭胡萝卜,将不正确进行到了最后一页甚至最后几句台词,读者开篇已知草菅人命的设定,强刺激之下,却依然有递进的新鲜感。论儿童式的天马行空,前者自然还逊色于后者,但图像语言另有优势。生活原本就有残忍的一面,如果已经不开心,不恪守正确的真实是具有治愈力的,这样的交流是尊重,亦能给予人思想的自由,尽管对方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很好奇她会怎样看待兔爸爸这位漫画英雄)。由此可见,人们对能量的正负,理解太偏颇了,能量无所谓正负。
因为状态轻松,随性,大概那种取悦女儿随时秀一秀的小得意也产生了加成,这则漫画短篇游刃有余、举重若轻,在我看来要优于作者为鹦鹉史航精心创作的《野生动物在长春》(续集尚未面世)。有不少细节相当厉害:杀鸡杀鱼和狗肉锅,表现力强劲;曲艺表演中展现的画面构成力高潮;另有一些信手拈来的部分,其中藏有的图像典故和成人才懂的内涵,应该是女儿现在虽然看不懂,以后懂了会更加佩服的炫技吧。
★原创漫画的投稿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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